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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窩以外是我到不了的遠方。
清晨,我窩在睡袋裡面,默默的心想。
看了一下時間,才五點鐘。自上山後,每天都早睡早起,精神充足,也對這樣的生活十分滿意。我靜靜的躺著,在腦海裡構築自己快樂的世界,直到六點的鬧鐘,用蕭邦的雨滴前奏曲提醒我早餐時間已到。
晨間一杯 Ginger Lemon Honey 和一碗 Rara Noodle Soup 已成為標配。我會雙手握著溫熱茶杯,將鼻尖湊近杯口,吸入飄著薑香的熱氣。這個像是喚醒身體機能的動作無與倫比重要,它讓心情愉悅;心情愉悅,一天就會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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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程時依然是負十幾度,終於耐不住,拿出那難用的手套,艱難地把手塞進去。
「好了嗎?」Bin 問
「可以了,走吧。」我說
戴帽子的嚮導或似乎在跟 Bin 說什麼,並跳著暖身體,邊跳邊說 “阿塔塔塔塔塔” 。我猜那是很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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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幾乎是平路,理應非常好走,但不知怎得走起來非常喘,看來身體還沒適應空氣稀薄的感覺。
經過一個小小的頂點,我們再度遇見挑染頭髮的酷嚮導。
「嘿!你們來了!」他看到我們,停下來問好。
「咦,那兩個台灣男生呢?」
我四處張望,沒看到他們。嚮導說在前面,不過可能隊伍太多,早已淹沒在人海之中。
「我們還會再見嗎?」我問
「應該不會。我們要下山了,而你們則要繼續往 Gokyo 前進。」他說。「好吧,那就後會有期囉!」
我們擦肩,這次終於前往不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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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點,我們抵達 Goreshep,這裡是距離 EBC 的最後一個村落,房子更少,空氣也更冷了,房間內極凍。山屋老闆們怎麼生活在這裡的?我是真心的佩服。
我們在交誼廳等午餐,這裡的牆佈滿國旗與照片,大家想盡辦法在這裡留下存在的證明。一個印度女生走向我們,準備在後方的牆貼上她和朋友的大頭照。
「可以幫我拿一下這個膠帶嗎?」她問「另外,我叫 Heenal」
「沒問題。」我看著她手上男生的照片,問:「這是妳朋友嗎?」
「是的,但他高山症不舒服,在房間裡休息。我們正在想辦法叫直升機。」
他們走路線跟我們相反,先去了 Gokyo Lake 再過來 EBC 。他朋友在前幾天就已經開始不舒服,前天差點就要放棄了,不斷鼓勵下才走到這裡。而今天似乎是他能忍受的極限。
「你們去 EBC 了嗎?」從這裡再繼續走,大約再一個小時就到了。
「還沒」她說「他說他真的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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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聊了一會,他朋友從交誼廳的門後出現,緩慢的走過來。Heenal 看到他,站起來迎接。
「我弄了一個能讓你開心一點的東西,你看!你看!」她興奮的指著牆上他們兩個的照片,不過他只是看了一眼,艱難地勾勾嘴角。他看起來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精力,清醒的每一刻都是折磨,一邊抵抗著頭痛,一邊壓抑反胃。他坐下來,趴在桌子上休息,我們給了他一條巧克力,希望他能補充一點熱量,不過他表示吃不下。
「哎呀...我們差不多要出發了,希望回來的時候妳們已經成功搭上直升機了。」我說。
「好的,到印度後要告訴我喔!」Heenal 一邊拍著朋友的背,一邊說。
我們揮揮手道別,她則轉身拿起電話,開始和保險公司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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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點多,我們吃完午餐,便前往本趟的目標:聖母峰基地營(Everest Base Camp, EBC)前進。
可能因為吃完飯,走起來好很多,雖然還是會喘,但至少有說話和哼歌的餘裕,熱量果然是萬靈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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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冰霜,心卻熾熱。越接近夢想之地,越激動難耐,恨不得飛奔過去。我來了!我來了!我來看妳了!原來這就是基地營!原來這裡便是夢想的起點!原來,原來....原來身處其中,是這副光景!
我不斷移動,用不同角度觀察聖母峰的登頂路線,山頂看起來進在眼前,沿途的風雪卻讓一切變得艱難。C1在那片雪後面、C2應該是這個?C3...看得到嗎?他們從這條走上去嗎?他們要爬這片岩壁嗎?前面的洛子峰稜線如刀鋒般冷冽,上面有人嗎?
登山者的夢想烈火能抵禦一切冰雪,那些想要一瞥頂點風景的渴望,想要探測自己極限的瘋狂,想要超越一切的狂妄,終將成為源源不絕的燃料,將他們一點一點往山頂送去。
人生一瞬,山則永恆。多少人在她眨眼的震動轟然離去,又有多少人因迷戀危險的美而飛蛾撲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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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BC 被繩子分隔成兩區,我看著另一區雲集的帳篷,不免有點失落,身體也漸漸變涼。
下次再來,可不能停在這裡。
離開以前,再仔細的看最後一眼。轉身後,便只剩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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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天空漸漸轉陰,我們行走在大山之中的縱谷,風吹起沙塵滾滾,綠色的鞋子也覆上厚厚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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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屋,阿維因為頭痛而回房睡覺。我來到交誼廳,看見 Heenal 和她朋友還在這裡。
「怎麼回事?直升機呢?」我擔心的問
「發生了很多問題....首先是保險公司那邊處理了很久,到了下午確定能叫直升機了,卻因為天氣霧霧的不太好,所以他們說只能明天早上再飛。」她說「我剛剛打給他的家人,讓他們和他聊天,我想這會讓他好一點,他有點想家。」
確實是個好主意,真是個貼心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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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來無事,我們繼續聊天。她是 IT 人員,公司專門提供金融業資安顧問服務。
「妳們會用雲端解決方案嗎?」習慣成自然,一聽到 IT 人員就進入工作模式。
「不會!我們客戶都很大,資料量更是龐大,放在雲端成本太高。」本來還想繼續說雲地混合,但想了想,我又沒興趣,幹嘛離職後還繼續講呢?
「妳喜歡妳的工作嗎?」我問「喜歡啊!」聽她滔滔不絕的講著她們提供的服務,以及幫顧客解決問題的點點滴滴,確實能感受到她的熱情。
同樣能感覺到工作熱情的還有坐在我們對面的帽子嚮導。
從回來後,便看見他一直和那個高高瘦瘦留著鬍子的外國人與另外兩位朋友坐在另一側的桌子。我回想前幾次看到他們的記憶,帽子嚮導似乎都陪在他們身邊,不斷的和他們聊天。放眼望去,幾乎沒有嚮導是這樣的,有些會做別的事、有些跟其他嚮導聊天、有些安靜的坐著。像他這樣,如果不是真的很愛跟別人交流,就是很敬業吧!默默地就佩服了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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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看,下雪了!」Heenal 拍拍我的肩膀,指著窗外。
我們兩個趴在窗邊,興奮的看著雪花翩翩落下,這是一場大雪,於我們而言都是新奇的。
「妳要出去轉轉嗎?」我問。
「好!而且還要拍照!」Heenal 站了起來。
我們帶著手機,在雪中擺了好幾個姿勢,雪花輕輕落在臉、睫毛、髮梢、袖尾,無聲無息,無知無覺,彷彿他們是全息投影,只有絢麗的影像,卻感覺不到實體。
玩了一陣子,兩個從熱帶來的女孩抵擋不住寒冷,退回室內。推開門,發現戴帽子的嚮導笑笑的看著,我也回以微笑。爐火的熱氣很快將我包裹,一下子變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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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出現了一個馬來西亞的女孩。
「我可以坐這裡嗎?」她指著我們對面的空位
「當然好呀。」
難道遇見同樣會說中文的人,我們使勁聊天。原來她是自己一個人來的,沒有找嚮導,也沒有太多的登山經驗,憑著滿腔熱血來到了這裡,走的還是 3 pass,驚人的毅力。
「等等,我以為一定要找嚮導才能進來呢?」我突然發現違和點。
「說是這麼說,但其實他們也沒在檢查。」她笑笑的說。「唉,不過沒有嚮導真沒人權,要自己點餐,人一多也很難加飯,房間也會排到比較糟的...我今天的房間甚至在飄雪。」
「會飄雪,那豈不是也有風?」我抖了一下,光用想的都覺得冷,密閉的我都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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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的 Dal Baht 上來了,吃了不到一半就吃不下,感覺胃口又變不好。
「妳晚餐點什麼呀?」我問她
「不知道,吃不太下,可能隨便點個momo(餃子)吧?」她說。
「還是妳要吃我的?」我開玩笑的說
她看了一下我剩一半的飯,笑了一下說:「其實可以欸!好像真的可以欸!」
幸運的,一頓飯輕易的溫飽了兩個人。不幸的是,晚上睡到一半,我便鬧肚子疼,而且是越來越疼。
「慘了!她該不會也被我害了吧!」半夜,我蹲在零下-20度的廁所,暗暗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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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旅程已完成一半。
中點不是終點,烈火開始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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