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走出房門,便聽見外面驚呼連連。原來是昨晚下了許久的雪,大地一夜白頭,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出發前,山屋裡的大家因此而多穿上幾件衣服,我則加了一層羊毛中層與毛襪,希望不要太冷。
不過出發沒多久,便覺得奇怪,好像很溫暖?太陽直直地照在身上,身體越來越熱,還冒出了幾滴汗,與周圍的景色相反,感覺像是夏日健行。廣袤雪白的山坡視野清晰,路上都是同一時間出發的人,大家陸續脫衣服,有些人脫到剩短袖,並擦起防曬乳,我則怕風吹,留了一件薄長袖。
沿著平緩上升的山徑,我們來到 Cho-la pass。一開始出現的,是一大片高起來的冰原,上方有厚厚的雪,我們穿上冰爪攀登。
此時高度已來到將近 5000,大家很有默契的形成一條直線隊伍,我們走在白色厚羽絨的女孩與她的嚮導後面,不過現在的她已脫下羽絨,變成藍外套女孩了。值得一提的是,她沒有穿冰爪,從昨天她和別人的談話中,我了解到她是俄羅斯人,看來是已經很習慣了!
總之,大家一步一步踩著雪,誰也沒有超車誰,伴隨著冰爪刺入雪的聲音,穩定前進。
一吸一吐之中,便過了冰原地形,接著出現的是急速陡上,上方的雪已化得差不多,便不再需要冰爪。其實沒有想像的難爬,感覺只過了一下子就來到頂點。
「恭喜你們成功度過 Cho-la pass!」Bin 伸出手,給我們握手恭喜,又給我們一個消化餅,在山頂邊吃邊休息。
心裡有點空虛,總聽說 Cho-la pass 危險、難爬,讓我抱有很高的期待,也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怎麼這樣就結束了?頂多就是 B 級百岳?要不是有 Bin 認證,還以為我們還沒到呢....果然別人的經驗終究是別人的,還是要眼見為憑。
接下來便是快樂時光。我們現在在海拔 5420,要一路下到海拔 4680 ,位於 thangnak 的山屋。這個「一路下」,是真的一路下坡,沒有中途穿插上坡扣能量的戲碼。
上 Cho-la pass 時有多陡,另一側下去就更陡!陡下是我們的強項,說笑之間,就來到稍微平緩的鞍部。
往回望,看著左方的山,以及觸手可及的天邊,感受眼前吹來的谷風,心裡一陣陣歡喜,覺得此刻有十五分美好。天很藍,雲很白,黑色的山上留著白色的雪。看著看著,突然湧現澎湃的愛!真的非常、非常喜歡山!喜悅與幸福感滿溢,強烈的感激讓我能站在這裡的所有因緣。
最後的路程是充滿石塊和溪水的緩下坡,我浸泡在喜悅的蜜糖裡,哼著歌在石頭上跳來跳去,心裡覺得沒有什麼比在山裡嬉戲更快樂了。就這樣,帶著雀躍的心,一路跳跳跳來到山屋。
-
「讓我猜猜....飲料還是 Ginger Lemon Honey,對吧?」Bin 帶著菜單和記帳本走過來,並用一個“我什麼都知道”的眼神看向我。
「哈哈!沒錯!我已經 Honey 成癮了!」
不同於飲料萬年不變,正餐我們幾乎都會換著吃,在 EBC 前,通常早午餐是某個當地食物,晚餐是 Dal Baht ,不過經歷了昨天慘烈的腹痛後,從今開始便一律改吃披薩和義大利麵。
*
山屋一開始只有我們三個人,吃完午飯後,許多人便也陸陸續續抵達,都是熟悉的臉龐。白色厚羽絨女孩最先抵達,然後是兩個日本大叔,以及穿黃色外套的日本小哥、還有第五天住在我們對面的印度家庭,然後....嘿!猜猜看,是誰又出現了?
是高高瘦瘦留著鬍子的外國人那團,還有他們戴帽子的嚮導!都已經到這裡了,再怎麼有人臉辨識障礙,也開始認得另外兩個人的臉龐:一個有著和善的面容,留有較濃密的棕髮棕鬍子,另一個則長得非常像哈利波特。
高高瘦瘦外國人看到我,便用他的招牌笑容向我揮了揮手,我發現他有雙明亮有活力的眼睛,每次打招呼時都給人精氣十足的感覺。
-
下午,外面又下雪了。
我跑到庭院,在雪地裡揮著手,努力接住更多雪花。即便已連續三天下午飄雪,還是覺得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轉過身,發現庭院的另一邊坐著帽子嚮導,他本來在清理鞋襪,現在則笑笑的觀察我在做什麼。
「下雪了耶,好多雪!」我興奮的告訴他。
「呵呵,沒錯,下雪了。」他笑著回答。
「這很有趣」我又接到了一片雪花。
「你的家鄉會下雪嗎?」他問
「會,不過只在特別寒冷的冬天,機會很少!」有雪的日子像個寶。
「這樣啊。」他笑笑
院子旁的山谷蕭索寂靜,在那裡,可以慢慢聽雪落下的聲音。
風平行的從東方吹來,帶著紛飛的雪花,撲向我的臉,像是在迎接等待了很久,終於出現的朋友。
-
回到山屋,兩位日本大叔邀請我們一起坐著聊天。他們倆一生都在半導體產業,乘著順風,如今也能過上寬裕的退休生活。他們帶了很多日本小食品,並送我們一人一包乾燥味噌湯,泡開後味道極好,還附帶好幾顆光滑口感的嫩豆腐,實在驚為天人。
後來黃色外套的日本人也來了,此時的他已換裝完畢,戴上黑框眼鏡,散發一股書生氣息,也在這時,我終於知道他的名字,原來叫伊藤 - 搜一激攏,後面聽起來很像索隆。
「你們要玩牌嗎?」伊藤問「大叔有帶牌喔。」
「哈!好啊!來來來!你們平常都玩什麼?」
「要不玩排七,你們會嗎?」大叔說。
「會呀!還達過成兩次連蓋13張成就哼哼。」
「不過,我們玩的是過牌喔?」大叔補充道
根據大叔的說法,一開始拿到七的人都要先出,如果沒牌就喊 “過”, 最多可以過牌五次。他們規則聽起友善許多,適合跟新朋友玩。
「那就照你們的規則吧!」
打了幾場平靜的戰局,有點膩了,我們決定換個遊戲。
「你們有沒有推薦的玩法?」大叔問
「Hmmm......心臟病!我們來玩心臟病吧,這個非常有趣!」我解釋了規則,大叔們和伊藤立刻產生了興趣,發完牌後,大家調整位子,擠在一起,只希望能離中間更近。
牌局一下,立刻開啟激烈戰況,有位大叔一開始落於下風,不是太慢拍,就是被另一個大叔騙,後來他漸入佳境,換伊藤連連敗退
「啊啊啊啊啊啊....」伊藤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的顫抖「你們的動作怎麼都那麼快啊?」他無奈的收回25張牌,成為最大輸家。
「要不要換位子啊?換你坐中間。」我笑笑的說。
「不了,我要繼續挑戰!」
眾所周知,心臟病是一個熱鬧高調的遊戲,玩個幾輪後,印度家庭便跑過來了。
「不好意思,這個遊戲看起來很有趣,我們可以旁觀學習嗎?」印度爸爸很有禮貌的詢問著。
「別旁觀了,直接加入就會了!」大叔豪邁的舉起手說「幾個人?我來發牌!」
於是我們五個,再加上印度爸爸、弟弟、妹妹,總共八個人,開始圍在一起瘋狂拍打木頭餐桌。
戰況激烈,不相上下,不過最後通常都是印度爸爸、大叔和伊藤在做最後的PK。
後來不知道玩了多久,開始感覺拍得累了,便換成釣魚。
「什麼是釣魚?」印度妹妹問
「52張蓋著的牌,一次翻開兩張,如果兩張是一樣的數字就可以帶走,得一分,是個記憶遊戲。」大叔解釋。
「喔!這聽起來很好玩!」印度妹妹和弟弟非常中意這個考驗智慧的遊戲,後來也不出所料,他們兩個果然很厲害,弟弟有一次還拿到6組牌!
在腦力和體力用盡時,也差不多到了晚餐時間。我們和日本三人的上餐時間差不多,就邊吃邊交流日本和台灣的登山文化、值得一爬的山、城市以及語言...等。
-
飯後,看我們在休息,戴帽子的嚮導便過來坐在我們旁邊「所以,你們接下來會怎麼走呢?」他問。
「明天到 Gokyo lake,然後就直接下去 Namche 了」我們說。
「直接到 Namche ?那是一段很遠的路欸」帽子嚮導說。
「哈哈,但 Bin 是這麼說的!」可能他覺得我們腳程還不錯?不知道。
「那你們呢?」我問
「一樣明天到 Gokyo,然後會在 Dole 停留一晚,才到 Namche。」他說。
這才是正常的路程,Bin 是不是對我們太有自信啦?我還想偷懶呢。
*
「現在這個時間,Gokyo 應該還沒融雪,雨季後的九月是最美的。」帽子嚮導說。
「你之前也來過 Gokyo Lake嗎?」阿維問
「喂喂,他可是嚮導喔。」我在旁邊提醒他
「哈哈哈哈哈!」我們三個都笑了,帽子嚮導看起來啼笑皆非「我該不會看起來像外地人吧!」
話說回來,他看起來確實很像台灣人。到底是台灣人像雪巴人,還是雪巴人像台灣人呢?
*
「我聽說這裡五月會有馬拉松,對嗎?」我想起來之前看到三條魚的貼文。
「沒錯,非常可怕!」帽子嚮導皺起眉頭,繼續說「人非常多,很擁擠。大家會從 Lukla 開始一路跑,跑上EBC」
「那你有比過嗎?」我好奇的問。
「有啊,但我只拿了第十名,路上真的太擠了!有一般的遊客,要不斷的喊借過,遇到 yak 大隊時只能站在旁邊等,不斷跑跑停停的!要等到後半段才會好一點。」
唉唷,長跑的時候好不容易進入穩定頻率又要停下,真的讓人受不了啊!不過在這麼多人之中拿了第十名,已經很誇張了吧....?還不知道有多少嚮導協作參加勒。
*
「話說,你們晚上都睡在哪裡?」我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不過 Bin 聽不懂,我趕緊抓機會問帽子嚮導。
「有時候人少,我們可以分配到房間,不過當人多的時候,我們就睡交誼廳,像是在 Lobuche, Goreshep,那邊的山屋比較小,我們肯定都沒房間的。」
有時候早上起來,還能看見交誼廳地上鋪滿床墊,並蓋上一兩層毛毯,還真的是給嚮導們睡的....
「什麼?天啊!那不會很冷嗎?那可是零下-20度啊!」我驚呼。
「對呀,非常冷,從地上鑽上來的冷氣讓背非常寒冷,幾乎不可能睡著」
「怎麼這樣.....」
「但這是我的工作,所以沒關係的,我喜歡這個工作」
聽帽子嚮導這樣說,我一時語塞,腦海裡閃過我坐在沙發上抱怨工作很無聊的畫面,不禁有點臉紅。
我們又聊了一陣子,直到八點,嚮導們的晚餐做好了才結束。
「我該去那桌吃晚餐啦!晚點再聊~順帶一提,可以叫我 Bishnu。」他說
嗯嗯,雖然知道名字,我還是喜歡叫他帽子嚮導。
-
晚點,我們移動到中間的爐火邊取暖,旁邊坐著白色厚羽絨的女孩,對面坐著那三個鬍子外國人,大家靜靜地看著火光放空。過了一陣子,原本說回房間睡覺的伊藤又回來了。
「睡不著啊?」我問
「房間太冷了,我出來拿個熱水,順便取暖一下。」伊藤邊說邊拉開椅子坐下,
「唉...好羨慕你喔,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他跟阿維說
「好想交台灣女朋友啊!」他說
「我已經好久沒有女朋友了!」他再說
「我永遠都不懂日本女生到底在想什麼!」他哀嚎嘆氣。
「你覺得台灣女生比較好懂嗎?」阿維笑著說。
「至少比日本女生好多了!她們真的是一團謎!」伊藤忿忿不平地說。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沒聽過嗎?」我笑說。
帽子嚮導吃完晚餐,也來到爐火邊
「這是你們的嚮導嗎?」伊藤問
「不是,是他們的嚮導」我指著坐在對面的鬍子三人,高高瘦瘦的外國人回以微笑。「我們的在那裡」我指向還在吃飯的 Bin。
「喔!我以為他是你們的嚮導呢。」伊藤恍然大悟。不過現在回想,伊藤這句話算不算一種預言?
「我在想,明天可不可以和你們一起走?我和大叔他們明天就會分開走了。」伊藤問
「咦?!為什麼?」我嚇了一跳,還以為他們會一起走到最後!
「我本來就是自己來的,後來因為要走 Chola pass,又沒有冰爪,好幾個人都強烈建議要找嚮導,然後大叔他們想說都是日本人,就邀請我一起走這一段!剛剛也已經跟他們嚮導結清費用了。」
「阿...原來如此!沒問題啊,就一起走吧~不過偶爾要保持距離,免得你被收嚮導費,哈哈!」這段話是用中文講的,所以應該沒有人會聽懂才對。
「你好」
咦?為什麼有人說中文?轉過頭,發現是白色厚羽絨女孩的嚮導在說話。
「你好,你會說中文啊?」我問,旁邊的白色厚羽絨女孩也很驚訝的看著他。
「對呀,以前在上海工作的時候,有學了一點點,中文現在可是國際語言!」
「上海?我也是在上海學的!」伊藤跟他隔空擊掌。
看來,以後就算用中文也不能亂說話,只能開始練習台語了!
-
外面依然在飄雪,屋內小小交誼廳的火爐談天之夜顯得特別溫馨。走向 Gokyo lake 的人很少,少了喧嘩,多了在日復一日之中,越來越熟悉與靠近的人。
0 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