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車後很快就知道為什麼:這個位子是巴士駕駛旁,沿著車邊橫放的平平長椅,沒有椅背。
不過我心裡很高興,看看這個大小,我捲起來睡覺綽綽有餘呢!於是乎,這成為了目前做過最舒服的巴士,酣睡了一整路,舒舒服服。
最後下車時,有個尼泊爾人看著我指了指椅子,又比了讚,似乎在稱讚我做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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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加德滿都,走了幾個廣場與寺廟,最有感觸的,還是巴格瑪蒂河岸邊的燒屍廟。
那是一條黑色的河,兩岸堆積著灰燼,聚集了許多鴿子。廟宇在左岸,岸邊有幾座方形高台,工作人員在一個高台上,把木頭堆起來,為燒屍做準備,與此同時,兩格之外的高台已是熊熊大火。
我們躲在屋簷下,看著人來人往,煙與灰燼飄在空中,有些嗆鼻。
「讓讓,讓讓」前方走來一群人,伴隨鈴鐺叮噹響。
一具被白布包裹的屍體被抬了過來,放上我們前方的高台,家屬們圍成一圈,開始唱誦。
遠方一位苦行僧,他很瘦,留著白色的長鬍子,穿著的橘袍用白帶子束著,草鞋十分破舊。他本在看著儀式,轉過頭來看見我們,便持著木杖摳兜摳兜的走過來。「這裡是家屬站的地方,你們可以去上面看。」他指指面前正在進行的送別儀式,再指指上面的橋。他見我們不知怎麼走,輕輕笑說「我帶你們上去吧。」。
我們來到橋上,儀式已開始進行。人們抬著死者,繞高台轉三圈,又灑了些油、花,再掛上本是用來當見面禮的歡迎花圈,最後鋪上乾草。然後,某個人拿火把,點燃頭部的草,接著慢慢的,慢慢的,火焰往腳延伸,將草堆變成熊熊烈火。
白色的煙盤旋上升,隨著萬向的風攪動,幻化各種模樣,讓人覺得,煙裡似乎有靈魂,它終於破繭而出。
煙慢慢變灰、變黑,氣味也越加濃烈,於是我們走過橋,移到右岸遠遠的看。
白布裡的身軀就此轉化為煙與塵埃。以前心中有死亡的概念,也參加過葬禮,不過當這一切變成肉眼可見的具象化表現時,又另一種衝擊。尤其當煙霧攀升、旋轉,張牙舞爪之時。
死亡,不過是一種物質的轉化。
「你們看,那邊有新的人來了。」苦行僧指向左岸,有人正被抬進岸邊的一棟三層樓白色房子,那是「等死房」。
據說大部分印度教親人會在剩一口氣的時候,把將死之人抬到那裏,斷氣後就會搬到河邊,用牛奶沐浴 15-30 分鐘。
「越上游的高台,是越貴的。你可以在這條河看出不同地位的家庭。」苦行僧說。
「是嗎?」我看著眼前的黑河,有人正在被清洗,有的在燃燒,有的,已變成灰燼,被掃到一旁。在這樣的一條河邊,又能有什麼不同?他們同在哀痛,同在沉默,也同樣隨風而去。在循環的法則之下,眾生平等,哪有什麼高貴不高貴呢?
巴格瑪蒂河的下游便是恆河,直達印度瓦拉納西,在那裡,上游的高台也代表尊榮。有趣的是,那兒的上游是這兒的下游,這兒的上游又是喜馬拉雅的下游,而最終灰燼皆流於大海,靈魂放於蒼天,爭那毫釐之差,又有什麼意義呢?
或許要身在其中,才能明白這對他們的重要吧。
在岸邊待了幾個小時,入場、清洗、燃燒、結束、入場、清洗、燃燒、結束,同樣的黑河,不同的階段。亦如人生,同樣生活於地球,每個人卻自有自己的步調與時間軸。
待那人的燃燒結束了,我看見家屬把手放在火上晃一圈,再跨過去,作為淨化,然後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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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俗之間有很多的規矩,清醒的時候被腦子緊緊約束,只有在將死之時才能拋開一切,忽略一切。或許我們以為的清醒其實是思想的沉睡,即將沉睡時才是真正清明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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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爾後記:
初次相遇是場傾盆大雨,為上山的我撥開雲霧。然而下山後,喜瑪拉雅像是隱形了,隱身於塵埃與大霧之中,再也看不到。即便搭上了飛機,還是被霧霾遮住視線,只能讓風傳遞思念。
為了再次回到尼泊爾,得好好活下去才行。
離開前看到我以前隨手記下的句子
『追隨你的心,找到妳真心喜歡的事,如果還沒找到,千萬不要妥協。』
突然領悟,那個「原來真心喜歡做的事情」
從來就不是「我要當天文學家」、「我要當醫生」、「我要當排球選手」這樣一個單一的人生目標
而是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有不同的認知、生活
因而產生的新熱情、想法
會隨時間不斷變動
從來都不是一件事
是很多時刻,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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